魚之愛,淡如水,卻深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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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 : 日志大全
發布 : 1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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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我居然被威脅了!身為一只堂堂的千年樹妖。
桌子對面的人,細皮嫩肉,眉清目秀,大爺似地歪頭瞪我,斜下的劉海遮了他半只眼睛,一臉冷漠的高傲,拒人千里之外??上В谏母咧行7鲑u了他的偽成熟。
“給我找到世界上最干凈的水?!笔昼娗?,他打量著我這家名為“不?!钡奶鹌返?,漂亮的眼睛里只有不屑,“找得到,酬金之外,我再給你十家店面,每家都比現在這個小破店豪華十倍。”
“找不到呢?”我優雅地交疊著雙腿,吹開漂在碧綠茶水上的一片茶葉,把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P孩腹黑N次。
“我就拆了你的店?!彼闷鸨P子里的香芋奶糕,皺著眉嗅了嗅,扔回去。
當我用“送客!”二字表達出本店主“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偉大時,我的雇工兼保安,胖子跟瘦子,正流著口水圍觀停在店門口的那輛瑪莎拉蒂。瘦子還摸出計算器,專注估算以他的工資得多久才買得起這輛車。
我把這兩只丟人的家伙吼回了廚房。
“我收到的消息是,你最喜歡的就是錢。”他對逐客令充耳不聞,抬眼看看我,“你沒有拒絕的理由。”末了,他喝了一口我給他沏的茶,明顯皺了皺眉頭,想吐出來,又逼自己吞下去,逞強地冷笑,“我們家要做的事,沒有辦不到的。這你應該知道?!?nbsp;
我也冷笑,嗤之以鼻。我知道他叫滄瞳凱。當然,我也知道滄瞳家的底細??墒?,又如何?威脅一個資深妖怪,是不對的。年輕人總愛犯這種錯誤。
“我喜歡錢,可我不喜歡你。SO,門在那里?!蔽移鹕黼x開,背影絕然。
小鬼,跟我比個性?!
我突然聽到后面嗵一聲悶響?;仡^,滄瞳凱居然單膝跪在了地上。
“求你救她。”卑微的乞求里,分明是委曲求全的忍耐。
隔開我與他的桌子上,除了茶杯糕點,還有一個小魚缸,凈透的玻璃里,一尾白色的魚,晃動花邊一樣的鰭與尾,緩慢游弋。
魚缸里的水,是淡紅色的,滄瞳凱帶著它進來時,水是無色的。左邊的魚鰭上,有個傷口,血一點一點涌出,在水里暈開。
“我用了最名貴的*,找全世界最頂尖的專家,也治不好它?!睖嫱珓P漂亮的眸子里蒙了一層沮喪的灰翳,手指在魚缸上心疼地游移,“它的傷口無法愈合。有人告訴我,要最純凈的水才能救它。”
“我這兒有一整桶純凈水,喜歡可以搬走。”我的目光從魚缸上移開,指著角落里的飲水機,樣子一定比他剛才威脅我時可惡百倍。
“你……”他呼地抬起頭,拳頭握得咯咯響,白凈的臉漲紅成了番茄,怒到極致又不能發作。
小P孩,還收拾不了你?!我邪惡地在心里比劃了一個勝利的V。
“起來吧。”我心滿意足,收回巫婆的邪惡,繞過桌子,扶住他的胳膊微笑,“不如一邊喝茶,一邊跟我講個故事。關于你,關于那條魚?!?br />刺耳的警笛聲隨著引擎的轟鳴,漸漸消失于林陰路的另一端。
今天凌晨,清潔工在這個別墅區里,發現了數十只貓以及一只山鷹的尸體,驚訝之余打了110。
滄瞳凱站在落地窗后,從別墅二樓打量著遠去的警車。清晨的陽光落進他暗藍的眸子,照出冷冷一片。
玄永遠都是一身黑色衣裳,隱蔽而警覺地站在陽光照不到的地方,比幽靈多一口氣而已。
“她會招來越來越多的入侵者?!毙[隱擔憂,劍一般的眉微微糾起,這在他身上很少見,“先生就快回來了,如果被他知道的話……”
(2)
“解決入侵者是你的職責,不管有多少?!睖嫱珓P打斷玄,與他擦身而過,“我要去學校了。準備車吧?!?nbsp;
“凱?!毙褚蛔鹗?,一動不動。
滄瞳凱停下,側過臉。
玄沉默半晌,似是下了極大決心,沉聲道:“把她送走吧?!?nbsp;
“如果連她都不能保護,我就不該姓滄瞳。我不怕任何入侵者?!睖嫱珓P抬手拍拍玄的肩頭,笑,“你也是一樣的吧?!?nbsp;
玄的眉頭驟然一緊,肩膀微微一縮。
“怎么了?”滄瞳凱覺出他有不妥,“受傷了?”
“皮外傷。凌晨跟那只鷹怪糾斗時,不小心被扒了個小口子?!毙謴统I?,“我去開車。”
“你很少失手。”滄瞳凱朝他眨眨眼,“要我幫忙么?”
“意外?!毙u頭,苦笑。
“需要的話盡管開口,我不怕破壞家規?!?nbsp;
滄瞳凱吹著輕松的口哨下了樓。玄的眼里倒映著他的背影,以及隱約的欲言又止。
滄瞳凱站在臥室的鏡子前,挺括的白襯衫上沾染著沐浴液的淡淡香味,黑色的校服外衣總不肯扣上扣子,鏡子里那個挺拔俊秀的少年,漠然地看著自己。
鏡子背后,有個凸起的按鈕,摁下它,靠墻而立的巨大衣柜便會朝旁移開半米,在墻上露出一道暗門。
那是從七年前開始,滄瞳凱每天都要去的地方。
暗門后的密室,地面與四壁都是光滑如鏡的大理石,連石上的紋路都很精致,里頭除了一個一人高的大水缸,別無他物。墻壁上沒有窗戶,卻掛著一幅碩大的油畫,畫里,天藍如洗,碧波萬頃,細膩廣闊的沙灘上沒有人,只有兩串延向海中的腳印。整幅畫,逼真得似能聽到海浪的聲音。
畫筆與顏料散亂堆在地上,五顏六色的油彩在白色的地板上濺開,比花還漂亮。
滄瞳凱走到與油畫對面而立的水缸前,輕輕叩了叩玻璃,像個禮貌敲門的紳士。
“你今天開學對吧?”
寧靜的水面漾出了波紋,一條約尺把長的魚,白鱗如鉆,劃動著花邊兒般柔美的魚鰭與尾巴,從水缸的另一端漸漸顯出身形,歡快地游到滄瞳凱面前。
“嗯。今天要吃什么口味的冰淇淋?”滄瞳凱露出少有的笑,臉上每一根線條,都被那清脆動聽的女聲柔和下來,語氣里充滿了喜愛與寵溺。
圖圖是一條魚,但是它會說話,還喜歡吃冰淇淋,所以在滄瞳凱心里,圖圖從來不是“它”,是“她”。
“我要香草巧克力!”
“單球?”
“雙球!!”
“會胖!”
“大不了換個更大的水缸!”
滄瞳凱無奈地搖頭,手掌貼在魚缸上,圖圖高興地翻了幾個圈兒,粉粉的嘴吧唧一聲吻在他的掌心。
他們之間,總隔著一塊厚厚的玻璃,但是隔不斷微小的溫暖。
“上課要專心哦!”
“我知道!”
“不要跟人打架!”
“我知道!!”
“回家的時候一定把外衣扣子系上,最近甲流可猖狂的?!?nbsp;
“好……”
“不要忘了冰淇淋!雙球??!”
“……”
滄瞳凱舉手投降,孩子般沮喪:“好吧,雙球就雙球!”
圖圖勝利地吐出一串水泡,水泡在水里排成一個大大的V字。
圖圖是滄瞳凱唯一認可的,真正的朋友。
圖圖,也是他無論如何都要保護的對象。
玄背對著水缸,沉默地望著密室墻上的油畫。
水缸里嘩嘩作響,圖圖饒有興致地在水里游動,時不時還從水下躍起,在空中畫一條優美的弧線,噗通落進水里
(3)
“玄!”圖圖停下有些無聊的自娛自樂,浮出水面,“怎么啦,你今天好像很不開心。”
玄沒有回頭,纖瘦的身影在油畫上投下一道陰影。
“我送你走吧?!彼f,“回到西溟幽海,你的家?!?nbsp;
圖圖的尾巴緩緩劃動,水紋的波動越來越小。
“每夜無休無止的逃命,你依然不覺得是一種折磨?”玄走過去,嚴肅而冷峻地打量著眼前厚厚的玻璃:“再留下去,你隨時都會死。”
水缸里的動靜越來越小,圖圖無聲地游開了去。
玄轉到浴缸的另一面,脫去上衣,露出右肩,一道深可露骨的傷口赫然入目。
“你受傷了?!”圖圖詫異地游過來,速度快得要撞破浴缸。
“它的力量越來越大,我已經沒有多少自信再抵擋了?!毙┥弦路?,“你必須走?!?nbsp;
密室里一點聲音都沒有了,連呼吸聲都聽不見。
“你該去接凱放學了!”圖圖突然脆生生地喊道,高興地搖晃著尾巴,目光落在想象中的窗外,眼睛里有笑意。
是的,魚也會笑的,只要你認真看她的眼睛。
“你有必要這么做?”玄怔怔地看著她,“你明白我在說什么?!?nbsp;
“這個問題不該問你自己么?”圖圖頑皮地朝他吐出一串水泡,在水里排成了一個鬼臉的表情。她身上剎那的沉默與壓抑,如同破掉的水泡一樣無跡可尋。
圖圖當然不是普通的魚。她是一只妖怪,一只叫“忘形”的魚妖。
它們暢游三界,無阻無礙,只要愿意,可以隱去身形,不被任何人發現,包括那些最高深的,不用眼睛也能找出目標的高人。
幾乎所有妖怪,甚至某些修行的人類,畢生都抱著吃到一條“忘形”的強烈愿望,就算吃不到,聞一聞都好。一如《西游記》里的妖怪,個個都惦記著那塊長生不老的唐僧肉。
“忘形”對他們而言,是獲取一切的捷徑,是無人阻攔的為所欲為。哪怕只是一只修為低淺的小妖,吃了“忘形”,也可下入冥界上闖天宮,取其至寶如入無人之境。
“忘形”,是他們的神話。
珍貴的東西,總是罕有的。抓一條“忘形”所需要的付出,大多時候是一條性命?!巴巍鄙谖麂橛暮V械淖钌钐?。西溟幽海自上古時起,便是盛產妖怪的圣地。有幸到達海邊的人,已屬不易,再入海中尋魚,不被海中的妖異暗流吞沒,也會被暗藏其中的怪獸當了美食。
至今,只有幾千年前一個姓姜的老頭,孤身一人到了西溟幽海,用一個直鉤成功釣起了一條尚在幼年的“忘形”。不過,返程途中,姜老頭卻放了它,原因是這條“忘形”開口對他說了一句話。
在曾經的一次閑聊中,玄問過圖圖,當年她跟那個老頭說了一句什么。
圖圖吐了個水泡,回憶半天,說:“我只是很傻很天真地說,吃一條魚就能建起一個國家么?那你吃了我吧?!?nbsp;
玄笑了:“然后他就放了你?”
“那老頭沒說話,然后對著滿天星子站了一宿,第二天一早就把我放進了一條河里。那會兒的河水真清澈呀,哪像現在,到處都是塑料袋跟飯盒?!眻D圖認真地說。
每每回憶起跟圖圖閑聊時的場景,玄都會被她那種無辜的神情逗笑,他是一個那么不喜歡笑的人。
但今天,縱是圖圖表現得百般快樂千般可愛,他也沒有笑容。
“新聞上說,今夜是藍月之日?,F在改主意還來得及?!毙脸琳f道,也不看圖圖,徑直朝外走去。
“玄……”
在他走出密室前的剎那,圖圖叫了他的名字。
(4)
他不回頭,不想看她,更不想看到那雙亮亮的眼睛。
“你我都是一樣的,包括選擇?!?nbsp;
她的身形在水里漸漸隱去。
炫目的跑車在馬路上飛馳,玄專注地掌握著方向盤,比任何時候都沉默。
滄瞳凱把手機扔到座位另一邊,對著窗外冷冷一笑。
“是先生的短信吧?!毙枴?nbsp;
先生,是滄瞳凱的父親。
“嗯。”滄瞳凱潦草地應道,平淡得像在描述一個無關緊要的路人甲,“那個人說他不回來了,紐約那邊的生意出了問題。啊,在前面那家冰淇淋屋停一下?!?nbsp;
回來不回來,又有什么要緊。他不記得母親的樣子,因為她去世在他出生的那天。他也不太記得父親的樣子,因為他總不回來。
一周前,他十七歲生日,父親沒有回來。十六歲生日,父親沒有回來。十五歲生日,十歲生日,七歲生日,有記憶的每一個生日,父親都沒有回來過。準時回來的,只有錢,很多錢,以支票或者附屬卡,甚至一整袋鉆石的形式,蜂擁到滄瞳凱手里。
有了錢,不就有了一切。想要什么生日禮物,都可以買下。多慷慨的父親。
香甜漂亮的雙球冰淇淋,躺在特制的冰盒里,被滄瞳凱小心地放進車里。
圖圖最愛吃這家店里每天現制的新鮮冰淇淋,每次吃了之后,就會高興得在水里翻跟斗,滄瞳凱總被她逗得哈哈大笑,好奇她吃的是冰淇淋還是興奮劑。
今天的圖圖,也不例外。密室的空氣里,飄散著香草巧克力的美妙味道。
她意猶未盡地咂吧著嘴,一邊在水里高興地游動,一邊向滄瞳凱要求明天要吃三球的,不過要換香芋花生加鳳梨味的。
滄瞳凱坐在魚缸前的地上,背靠著厚實的玻璃,把今天在學校里發生的事,比如隔壁班女生給他的情書,比如他只看一遍就背下整篇課文,把認定他一段都不可能背出來的語文老師雷得外焦里嫩,比如中午吃飯時,聽到食堂里的大廚們幻想在食堂后面養兩頭豬之類的八卦。
圖圖聽得哈哈大笑,然后極有興致地跟他討論那個寫情書的女生,那個外焦里嫩的老師,以及八卦的大廚。一人一魚,笑得前仰后合。密室里的空氣,不僅有甜味,還有真正的輕松,與平實的幸福。
時間指向深夜,圖圖浮出水面,用尾巴掃出一串水珠,落到滄瞳凱頭上。
“喂,你該睡覺了。明天還要上學呢!”
滄瞳凱打了個呵欠,搖頭:“最近一段時間,外頭不安生。我多留一會兒再走。”
“是那些知道我在這里的入侵者吧?!眻D圖無所謂地吐了個水泡。
“我會保護你。”滄瞳凱起身,鼻尖貼在玻璃上,“相信我,我會一直保護你?!?nbsp;
圖圖欣喜地游到他面前,親了親他的鼻尖:“嗯,我知道的。我會一直留在你身邊。”
頭頂的燈光灑在水面上,粼光點點,把溫柔的光線折射到他們身上。連對面的油畫,也有了活泛的生氣,碧海之下,浪花輕涌,似在傳遞一種難以言表的情愫。
又一個鐘頭過去,滄瞳凱揉了揉疲倦的眼睛,說:“最近一到晚上就犯困,我去沖杯咖啡?!?nbsp;
走在別墅彎曲回旋的樓梯上,涼涼的夜風拂動著厚厚的窗簾,窗外,傳來野貓的叫聲,從一聲到兩聲,最后成了一群,此起彼伏。滄瞳凱皺了皺眉,把咖啡杯一放,舉步朝大門走去。
客廳里那座巨大的立鐘上,時針正向著午夜十二點挪近。
別墅區外的山坡上,種滿了密密的梧桐樹,錯落出交疊的小道。一輪滿月懸掛高空,如銀光在條條小道上灑下幻亂的陰影。
(5)
玄抓著圖圖的手,在梧桐樹之間穿梭奔跑。圖圖的白色衣裙飄飛起來,像在夜里突然落下的雪。
每到午夜之后,魚妖“忘形”,會化作人類。玄知道,滄瞳凱也知道。
午夜之后的圖圖,是個外貌永無變化,嬌小美麗的姑娘。
曾經,在無數個冬天的午夜,他們三人舒適地圍坐在火光跳躍的壁爐前,從學校里的趣事一直談論到核武器問題,又或者從白天那個摔到水溝里的毛賊一直談論到千年之前圖圖跟姜老頭的往事,討論煩人的交通問題,討論西溟幽海里到底有多少妖怪。
滄瞳凱喝著咖啡,高談闊論。不善言辭的玄,總是一杯又一杯喝著清水,專注地聽。而圖圖,大口吃著冰淇淋以及各種糕點,常常被滄瞳凱逗得哈哈大笑。
諾大的別墅里,只有他們幾人是真實的存在。這就是幸福的生活,至少滄瞳凱認為這是幸福。天一亮,圖圖就會變回魚的本相,悄然回到密室的水缸,等待又一個夜晚的來臨。
從什么時候開始,平靜如水的日子一去不回?
從入侵者的到來開始。
一周前,越來越多的野貓以及別的物種,在午夜之后匯集到滄瞳家附近。它們自然不是普通的貓或者別的動物,它們是妖,低等但兇惡的小妖。它們知道了圖圖的存在。這一周的每個午夜,玄都忙于清理這些“入侵者”。
昨天,眾多貓妖,以及一只鷹怪,直沖滄瞳家而來。清理它們,一直是玄的職責,身為滄瞳凱的保鏢,保護滄瞳凱以及滄瞳家的一切,他義不容辭。何況,還有圖圖。
圖圖總是被他放到最高的梧桐樹頂,用防御結界護住她。原本,不需玄出手,只要圖圖隱身,便沒有人能發現她的蹤跡,因為這是“忘形”的本事。可是,這些沖她而來的小妖,哪怕她隱了身形,卻依然能憑著某種指引找到她的下落。如果沒有玄的保護,不具備任何攻擊性的圖圖,會被這些貪婪的家伙撕得四分五裂。
玄的本事,遠在這些小妖之上,雖然他也是一只貓。但,玄是一只身懷內丹,用最正統的方法修習了十七年的,真正的妖。但是,他終還是受了傷,在昨天夜里。傷到他的,自然不是那只修行不淺的鷹怪。他對滄瞳凱說了謊。
從一周前開始,每一夜,他都要帶著圖圖,從午夜到天明,亡命天涯。直到晨曦初露,噩夢方告結束。
如果,僅僅只是那群貪婪的小妖,他們不需要逃。它們只是卑微的兵勇,為真正的主帥虛張聲勢。此刻,數十只黑影,閃電般跟隨于他們身后,空中回蕩著怪異的聲音,撲面而來的風,彷佛都被利爪樣的物體撕裂開來。
空中的滿月,邊緣處幻覺般染上了一層藍暈,妖異地灑下刺眼的光,照亮了身后那群氣勢洶洶的妖孽。玄一邊跑,一邊看了看那輪藍得古怪的月亮,眉間皺成了一個川字。
每兩年,會有一個月中出現兩次滿月的機會,第二次滿月,因為月生藍暈,而被稱為藍月之日。每到這一天,天下所有妖魅,妖力都會成倍增長。
今天,玄沒有把圖圖送到樹頂。他念動咒語,在圖圖的背心一推,將她封進了一棵粗壯梧桐樹的樹干之中,又咬破了手指,在樹干上用血畫下了他的封印。
尚不及轉身,帶著腥味的疾風便從他身后刺來。他一偏頭,以指為劍,側身朝后一點,正中那只飛身撲來的麻灰色大野貓的腹部,數道耀目的紅光,箭一般從它背上戳出。慘叫之后,麻灰野貓彈開了去,撞到樹干上,落地便沒了聲息。
面對同伴的慘死,其他的貓妖們沒有絲毫退縮,紛紛露出尖牙利齒,暴風般朝玄撲去。玄輕靈縱身,落到梧桐樹的枝椏之間,捏訣朝地面劃了個一字,大呵道:“起!”密集的泥土,如一匹寬闊的布,被人從地上扯了起來,鋪天蓋地地朝那些撲了個空的貓妖們砸去。書 包 網 txt小說上傳分享
(6)
樹下頓時一陣喵嗚亂叫,被泥土埋得只剩下頭的貓妖們,憤怒不已,胡亂掙扎,幾只力氣大的,眼看就要從土堆下掙脫出來,大張的貓嘴里,是比普通的貓長出數倍鋒利數倍的利齒,森白透心,在月光下尤為顯眼。
玄飛身落下,從袖間抽出一柄精巧的短刀,緊緊握住,沖入埋住貓妖的土堆上,手起刀落,利光飛舞中,斷了貓妖們的咽喉。
流出的血,將泥土染成了深深的黑色。玄的神經,并沒有因為貓妖部隊的不堪一擊而放松。四下寂靜一片,唯有頭頂,有一叢樹葉在唰唰響動。寒氣,透骨的寒氣,從樹頂上墜落而下,刺進了玄的心里。
他抬起了頭……
那只白貓,輕盈地落在斜上方的樹枝上,琥珀色的眸子在黑暗里流轉著犀利的光,如雪光潔的皮毛,緞一樣高貴無雙,健碩的身體上,每根線條都具備著子彈般的流暢。
玄第一次看到它的時候,它還只是一只小貓,身上的絨毛尚未褪去,像團滑稽的雪球。它安靜地站在一群灰黑混雜的貓妖背后,一身雪白鶴立雞群,稚氣卻高傲。任何一只個頭大過它的貓妖,似乎都在它面前矮了半寸。
它的確很小,但,比任何妖怪都兇猛。
第一次交手,玄就領教了它的與眾不同。它雖敗在玄手下,玄也未能全身而退,手背上留下一道深長的傷口。
之后,像所有小說或者電影里描述的高手一樣,它總是最后一個出手。在別的貓妖全軍覆沒之前,它只是安靜地站在陰影里,舔著鋒利的爪子。對同伴的下場,無動于衷。
玄一連跟它糾斗了七個夜晚,每一次的相遇,它的體格都比前一夜大出許多,力量也是。
僅僅七天,它已經比一只矯健的成年獵豹還要強壯。
此刻,淺藍的月光穿過樹椏,灑在它的背脊上,兩塊異樣的突起,一左一右,在脊柱兩旁的皮肉下鼓鼓跳動。白貓停下舔舐前爪的動作,突然抬起頭,對著空中那輪已經淹沒在海一般藍的圓月,發出一聲比虎豹更竦人的大吼。
不知來向的風,霎時包圍了四周,樹搖葉飛,狂風之下,脆弱的落葉全變成了硬朗的刀片,打在臉上竟生生地疼。頂上,有火一樣的光亮閃過,耀目得令玄不得不伸手擋住眼睛。
那一剎那,混亂的視線里,白貓所在的位置,出現了一片更大的陰影。
風漸漸止住,玄剛放下手,便見一個巨大的白影,悄然落于面前——
白貓的背上,生出了一雙巨大的羽翼,每一根白色的羽,都閃爍著金砂一樣的光點,哪怕只是輕微的擺動,黑暗里也流過山搖地動的危險。它看著玄背后的梧桐樹,它一直要的東西,藏在里頭。
玄從它的眼睛里,輕易洞察了殺機,在它躬身躍出的同時,玄猛閉上眼,捏訣的右手戳向自己的心臟,大喝出誰都聽不懂的咒語。玄黑色的眸子變得血紅,牙齒與耳朵,都在尖銳著拉長,身軀四肢,在一團白霧的包裹下,快速起著變化……
嘭一聲巨響,撲過來的白貓,被玄化成的黑貓猛地撞開了去。
這一撞的力量奇大,它朝后飛出,展開的羽翼掃在一棵樹干上,竟將堅固的樹干切出了一條深深的口子,整棵樹搖搖欲墜。
玄晃了晃腦袋,還來不及從地上爬起,便覺頭頂一涼,一只利爪從天而降,落在他腰部,繼而狠狠一拉。
沒有覺得疼,只感到有熱熱的液體從身體里溢出。玄的背上,被白貓拉出了一個尺把長的口子,豁開著,血肉模糊。他忍痛扭過身子,使出全身力氣一爪擊向白貓。他也有一副刀鋒般的利爪,可是,沒有伸出,只用那厚厚的肉墊,擊向白貓的臉。
(7)
這一擊,不致命,但必然是痛的。白貓嗷一聲叫,滾落到一旁。
玄迅速起身,化回人形,反手從背部的傷口摸了一把鮮血,在腳下畫了個十字,斥了聲:“盾起!”一道微紅的氣流從地上的血十字里竄出,在空中回旋成了一個碩大的圈。
白貓從那一擊的眩暈中恢復過來,惱怒地爬起,兩只貓眼半瞇起來,血紅的口里噴出呼呼的熱氣,頭一低,前爪朝下一摁,電光火石般朝玄沖來。
轟一聲悶響,白貓以一種滑稽的姿態,被“粘”在了半空中。那道由血鑄成的無形盾牌,蛛網般隱匿在空氣之下,將它困在了離玄幾米之遙的地方。
玄沖到下了封印的梧桐樹前,伸手一拉,拖出圖圖,拽著她朝前一路狂奔而去。血,沿著他們的每一個腳步,落在地上,像那幅油畫里的腳印,朝前方延伸。
別墅區在半山,出了山坡,越過一座圍墻,是一塊工地,據說曾是別墅區的二期工程,剛剛挖好了地基,卻因為資金問題被擱置下來,鋼筋水泥在里頭鋪陳一地,雜亂一片。玄牽著圖圖的手,在凌亂的鋼管跟水泥板里快步穿梭。
“穿過這片工地就有一條河,你必須走。河水會最大限度藏住你的氣,在它找到你之前,你只要回到西溟幽海就安全了。”玄邊跑,邊費力地說,“不能再留下了,你看到了,藍月之夜,它幾乎已完全成形了,它的眼里只有殺戮。你們是命定的天敵。吃掉你,是它的本能?!?nbsp;
嘩嘩的流水聲,從不遠處傳來。玄的眼里,有最后的希望。
“吃掉我……也沒什么吧。”圖圖自言自語地喃喃,“多留一天,也是好的。”
玄的臉色,比最深的夜還要黑沉。
跑到工地中央時,玄突然停下,將圖圖朝旁一推,喝了聲:“小心!”
一根棱角鋒利的鋼筋從天而降,懸落在他們二人中間,狠狠插進土里三尺有余。背后,那雙巨大的白色羽翼,在一堆高高的鋼筋堆上,緩緩而動,羽翼下那雙琥珀色的眼睛,牢牢鎖死下頭那一男一女。金屬的碰撞聲中,無數鋼筋,箭一般射向玄與圖圖。
玄將圖圖推進一旁的水泥管中,自己抽出短刀,閃避開撲面而來的鋼筋,踩著腳下層疊的鋼材雜物,朝白貓所在的最高點攀了上去。
月冷風起,夜風嗚嗚呼號。工地最高處那塊長長的鋼板上,一頭站著目露兇光的白貓,一頭站著傷痕累累的玄。
四目對視,生死一線。
可是,玄的眼里,沒有殺氣。
整個世界,似乎突然沒了動靜。
堅實冰涼的水泥管里,圖圖攥緊了拳頭,正要出去,卻聽外頭砰一聲巨響,震得水泥管里的塵土都紛紛落下。
圖圖飛快地鉆出去,繼而一聲驚呼。
玄仰躺在地上,喘著粗氣,胸口上有深深的抓痕,血,以翻騰的趨勢涌出他的身體。遠處的空中,白貓的羽翼在月光下舒展,美輪美奐之下,殺氣騰騰。
“玄……”圖圖跪在他身邊,想扶起他,又不知手該往哪里放,身子不知所措地微顫著。
“我沒事。”玄認真地看著她的眼睛,“也不會讓你有事。”
玄一咬牙,盤腿坐起,深吸一口氣,右手出掌,自丹田處朝上移動,一道紅光自他體內隱隱而現,匯集到咽喉。渾圓的紅珠,繞著云霧般的氣韻,從玄口中吐出。
“你……”圖圖突然明白了什么,驚惶地抓住他的手,拼命搖頭,“不行!你不能!”
她話音未落,一陣疾風,混著血腥的味道,自空中墜下,那雙美麗的白色羽翼,每扇動一次,地獄的入口就敞開一寸。
(8)
玄將紅珠緊握掌心,一把推開圖圖。他尚未起身,那只冰涼的羽翼便掃在他的腦袋上,巨大的刺痛下,只覺腦中嗡一聲響,身子一輕,魂魄像根稻草般飄落到虛空的某處。腹部有了灼熱的感覺,仿佛有一只手伸進來,要將他的血肉跟靈魂全部掏空。
漫天月色不是白的,也不是藍的,是微微的紅,像最后一抹夕陽,夕陽里,有一張臉,模糊但熟悉。
毫發未傷的白貓,王者般從空中疾落而下,右前爪深深沒入了他的腹部,以絕對的,勝利者的姿態。在它的羽翼跟利爪下,玄只是生死在它之手的螻蟻。
紅色的珠子,從玄松開的右手中無力滑落出去。筋疲力盡的玄,翕動著嘴唇,望向白貓的目光里,有遺憾,沒怨恨。他想再站起來,但是,徒勞。最后的一眼,玄投給了圖圖,其間的復雜,只有他自己了解。云一般的霧氣從玄的身軀里散亂而出,每一寸血肉與骨骼都在漸漸縮小。最終,他成了一只伏地蜷縮的小小黑貓。
“玄……”圖圖喃喃。
她從地上站起來,直視著白貓的眼睛。
魚跟貓,是命定的宿敵。魚能擔當的角色,只有貓的食物。這是所有人都認定的事實,遵循的規則。
但是,面對這樣一只貓,圖圖卻微笑了。那樣的笑容,總讓人想起春天里第一滴露水的清透,或者冬夜壁爐里第一簇火苗的溫暖。
玄的內丹,悄悄含進了她的口中。
白貓,收回爪子,舔了舔上頭鮮活的血液,如蒙冰霜的眸子,看定了對面那個向自己微笑的女子。
貓吃魚,天經地義。
白貓的四肢,在地上飛馳,掃清了玄這個討厭的障礙,它想要的東西,就在前方,唾手可得。最難得的是,它的目標根本沒有反抗的意思,連逃跑都放棄。
圖圖只是一條魚,即便活了數千年,她依然只是一條喜歡吃冰淇淋的魚而已。她不懂咒法,不懂殺戮,甚至不懂保護自己。她懂的,只有一件事。
白貓利齒密集的口里,殘留著玄的味道。當它的利爪深深陷入圖圖的肩頭時,圖圖比任何時候都笑得燦爛,她纖白的雙手溫柔地捧住了它的臉,吻向了那張意欲咬斷自己咽喉的嘴——
凱,我不會走的。
閉上雙眼之前,她對白貓說了最后一句話……
今天,是滄瞳凱十歲的生日。
父親沒有回來,他在倫敦忙著跟一群金融巨頭觥籌交錯。
家里寬闊的草坪上,有城里最出名的馬戲團在露天表演,歡樂的音樂響徹云霄,五光十色的美食堆積如山,小丑們喜笑顏開地向每個人分發漂亮的氣球,每個氣球上,都規整地印著“生日快樂,凱!”。
滄瞳凱所有的同學,都作為嘉賓被邀請來,到處歡聲笑語。
沒有誰發現,作為主角的滄瞳凱,早在這場盛大的生日會開始后不久,就沒了蹤影。
滄瞳凱悶悶不樂地在海灘上走,細膩的沙上留下他一串又一串的足跡。
今天是周末,天氣不算太好,沒有多少人到海邊玩耍。
傍晚時,海濱浴場那邊的一家冷飲店后,幾個小孩圍成了一圈,興奮地指指點點。
“剛剛我在海邊吃甜筒,它居然從水里跳出來,咬掉了整整半支呢!”
“這條魚好怪!全身都是白的!”
“它會不會很值錢呢?我爸爸的海鮮店里,跟這個差不多的魚要賣好幾十塊一斤呢!”
“真的啊?”
滄瞳凱湊上去,孩子們圍著的水桶里,有一條白色的魚兒,魚鰭魚尾,像花邊兒一樣擺動。背脊上的鱗片缺了幾塊,露出微紅的皮肉。一個頑皮的孩子,惡作劇地用手里尖細的樹枝,捅著魚的身子。它忙不迭地躲開,圓圓的眼睛滴溜溜轉動著,望向滄瞳凱。
(9)
“救我!”
滄瞳凱突然聽到了一聲細細的呼救。
他有些詫異地看著那條白魚。
“就是在跟你說話啦,你再不帶我走,我就會被人賣了吃掉了!”
魚兒在水里撲騰,不斷吐著水泡。
在那個惡作劇的孩子要拿樹枝戳魚的眼睛時,滄瞳凱一把推開了他。
真正打起架來,滄瞳凱兇得像頭小豹子。
幾個孩子,落荒而逃。
水桶里的白魚,有點驚奇地看著那個為自己打架的孩子。
傍晚的天氣,居然比白天好。輕輕搖擺的海面上,倒映著淡淡的霞光。
滄瞳凱蹲在海邊,涌來的潮水淹過了他的腳背,那只木桶,擺在他面前。
“你怎么會說話呀?”他問那條魚。
“我生下來就會說話呀!”魚很無辜地吐了個水泡。
“那那些孩子為什么聽不見呢?”
“因為他們是人類?!?nbsp;
“我也是人類??!”
“可能我們有緣……”
滄瞳凱笑了,這條魚真有趣。
“你有名字嗎?”
“我叫圖圖?!?nbsp;
“我叫滄瞳凱!”
滄瞳凱把魚從水桶里撈出來,放進了海水。
“今天是我生日呢,認識你很高興!”他朝圖圖扮了個鬼臉,“你走吧,你爸爸媽媽一定等著急了?!?nbsp;
“我沒有爸爸媽媽?!眻D圖認真地回答,然后突然嘻嘻一笑,“今天是你生日么?”
滄瞳凱點頭。
圖圖一搖尾巴,沒入了海水。天邊,最后一縷光線消失了。
它應該是走了吧。滄瞳凱站起身,望著寂靜的海面,有一點點失落。呆站了片刻,他轉身往回走。突然,身后有個脆脆的聲音喊他的名字。
回頭,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一身白裙,手捧著一枝漂亮的紅珊瑚,笑吟吟地看著他。
“你是……”滄瞳凱愣住了。
“我是圖圖啊。”她走到滄瞳凱面前,把珊瑚塞到他手里,甜甜一笑,“我挑了半天,就這枝珊瑚最漂亮,送給你。生日快樂!”
“謝……謝謝。”滄瞳凱有點呆地看著手里的珊瑚,半晌又問,“是你特意從海里挑的禮物?”
“是??!”圖圖點頭,“生日禮物一定要用心挑選,這才有意義?!?nbsp;
“謝謝你。”滄瞳凱突然抱住了她,“我很久沒有收到過真正的生日禮物了?!?nbsp;
滄瞳凱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明明在笑,卻有眼淚落在了圖圖的肩上。
圖圖笑著拍了拍他的背。
“圖圖,你的肩膀……”滄瞳凱突然發現,圖圖的肩膀上,有一小塊淡淡的紅斑,他的眼淚落上去,紅斑上生出了一縷白白的煙霧,然后,紅斑消失不見了。
“啊,剛剛被那群孩子弄傷的?!眻D圖看著自己的肩頭,驚奇地說,“咦,怎么傷口突然好了?”
“是因為我的眼淚么?”滄瞳凱擦著眼睛,傻傻地問。
“可能。”圖圖認真點頭,然后大笑著握住他的手,開心地說,“凱,你真厲害!!”
面對這樣一張真誠的笑臉,沒有誰的心不會溫暖。于是,夜里的沙灘上有了一個男孩跟一個女孩快樂的對話與嬉戲。連漆黑的天空,也適時綴上了點點星子,在海水上倒映出美麗的光。
“圖圖,你可以留到天亮再走么?”滄瞳凱突然停下歡跳的腳步,垂下頭,“我總是一個人過生日?!?nbsp;
圖圖想了想,說:“我不走。以后我都陪你玩兒吧。這樣,我們都不會總是一個人了。好么?”
“好?。 睖嫱珓P高興得跳了起來。
翌日晚上,玄憂心忡忡地看著魚缸里的圖圖:“凱,我們不能養著它,它是一條魚。先生也是不允許的?!?br />(10)
“它是我的朋友!”滄瞳凱糾正,“玄,你替我保守這個秘密。我會把它放在密室里,沒有人會知道。至于我爸爸,他幾年都不會回家一次,回來也不會超過一個鐘頭。他不會發現。”他拽著玄的袖子,“我只想多一個朋友而已?!?nbsp;
玄為難地沉默,最后點點頭。他很少違逆滄瞳凱的意愿。
他比滄瞳凱年長幾歲。兩歲那年,他只是一只孱弱的流浪貓,終日流連在垃圾堆里尋找食物,還要躲避捕貓者的繩套。就在他病得快死的那個雨夜,是滄瞳凱的父親救了他,把他帶回了家,教他修習之法,讓他從一只普通的黑貓,變成了一只有能力保護自己,也有能力保護別人的貓妖。
滄瞳凱的父親對他只有一個要求——保護,并陪伴滄瞳凱。
玄牢牢記著自己對滄瞳家的承諾。
一記,就是十七年。
為了滄瞳凱,他什么都可以付出,包括生命。
我杯里的茶水,已經沒了熱度。
“我已經說完了?!睖嫱珓P緊緊皺著眉,“那天我在別墅區外的一個廢棄工地里醒來,身上全是血,可都不是我的。圖圖就躺在我身邊。雙鰭上有個很深的傷口,不管我用什么*,找多好的醫生,她的傷口都無法愈合。而且,她的身體越變越小,也不再說話了,如同一條再普通不過的魚,甚至完全不認識我了。這樣的情況已持續了一個月。還有……”他頓了頓,聲音越發沉重,“玄失蹤一個月了,我差遣上萬人去找,也找不到他的下落?!?nbsp;
“你最近還有沒有那種一臨近午夜就昏昏欲睡的感覺?”我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
“沒。”滄瞳凱對我答非所問的態度很不滿,“從那個早晨之后,我每晚都守著圖圖。”
“那之后,應該沒有入侵者來騷擾你們了吧?!蔽曳畔虏璞?,胸有成竹地說。
“你怎么知道的?”他對我的胸有成竹疑惑不已。
“你真的想救圖圖?”我從來不理會這小子的問題,我只向別人提問,不給別人問我的機會。
“當然!”滄瞳凱的聲音提高了八度,“不然我需要來這里跟你廢話這么多么!”
“爪子伸出來?!蔽易绷松碜樱蝗蛔兊煤車烂C。
滄瞳凱愣看著我,沒動靜。
“我說把你的手伸出來!”我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他遲疑了一下,把右手伸到我面前。
我抽過一支記號筆,在他的手掌上唰唰寫下一個字。
滄瞳凱收回手一看,狐疑地說:“放?!”
“世上許多事,其玄妙之處,就在一個‘放’字。”我起身伸個懶腰,“小子,你需要的是成長,然后才能體會這個字的含義?!?nbsp;
“我不懂你在說什么!我要找的是最純凈的水!”滄瞳凱惱怒地站起來,仿佛自己受了愚弄。
“你愛圖圖?”我又問,無視他的怒氣。
“當然!”他答得干脆。
“你怎么定義愛這個行為?”我繼續。
“把她留在身邊,保護她,不受任何傷害?!彼摽诙?。
我笑了:“僅僅這樣?”
“還要怎樣?”滄瞳凱的聲音充滿火*味。
我長長吁了口氣,搖頭:“滄瞳凱,你只是太寂寞,怕失去。你以為給的是愛,其實,那只是你的一己私欲?!?nbsp;
“你知道什么!胡說八道!”滄瞳凱不服,俊臉漲得通紅。
“其實,你身邊已經有人給你做了最好的示范,什么才是愛?!蔽覝蕚浣Y束今天的談話了,轉身離開前,我朝他笑笑,“最純凈的水,一直存在于你的記憶里。仔細想想吧,也許有那么一年,在某個海邊,有個單純的孩子,因為有人送了他一件生日禮物,就感動得掉眼淚。而且,那個時候的孩子,比現在的他,明白‘放’字的真諦?!?br />(11)
我最后看了一眼那條在魚缸里吐泡泡的白魚,心想,它應該會活下來吧,滄瞳凱應該不是一個那么沒悟性的笨蛋。
“妖怪,你不怕我拆了你的店么!!”滄瞳凱在我背后吼。
“你敢拆我的店,我就拆了你的貓骨?!蔽一仨?,嫣然一笑,你滄瞳家是本國首富又如何,是貓妖之王又如何,你爺爺的爺爺的爺爺,當年不也幫我抓過老鼠!
尾聲
“我說了三百次了,不許在我臥室門口撒尿!”胖子氣急敗壞地拎著一只黑貓走到院子里,朝地上一扔。
“對傷殘人士要客氣點。”黑貓白了他一眼,爪子指了指自己還裹著繃帶的胸口跟腹部。
我放下手里的雜志,打量著黑貓,道:“恢復得不錯哦。過幾天就能上崗替我抓老鼠了。最近不知道怎么的,老鼠總往店里鉆?!?nbsp;
“有工錢么?”黑貓慢悠悠地踱到我腳下。
我臉一黑,叉腰道:“老娘救了你的命,還幫你點撥那個臭屁的小子,救了那條‘忘形’,你不思報答,還管我要錢?”
“我只是隨便問問……”黑貓垂下頭,憂傷地沉默。
我不忍心了,算計半天,大度地宣布:“工錢沒有,貓糧管夠?!?nbsp;
黑貓嘆了口氣,繼續沉默。
午后的陽光照著我跟它,舒服得讓人想睡覺。我懶懶地窩在藤椅里,喝著瘦子新配制出的蜜柚果汁,咂吧著嘴,問:“你準備什么時候回去滄瞳凱身邊?要想再修煉成人形,起碼也得二十年?!?nbsp;
“那就二十年后再回去?!焙谪埮肯聛恚拔业膬鹊?,起碼可以保證他二十年之內不會在午夜之后變成那只嗜殺的怪物?!?nbsp;
“滄瞳凱的父親,本意只是讓你當他兒子的保鏢以及玩伴罷了,并沒讓你做這么大犧牲?!碧鹛鸬墓谖掖烬X間流動,卻微微有一點澀,“如果不是你運氣好,能撐最后一口氣跑到我這里,你已經是死貓一只了?!?nbsp;
“所以說,跟你有交情真是幸事一件?!焙谪埻?,貓臉帶笑。
“下不為例。你自己給我添麻煩也就罷了。如果以后再偽裝什么高人寫信給別人,要對方來找我幫忙的話,我就把你送到冥界當苦力。”我白了它一眼,又道,“你跟圖圖都知道滄瞳凱是貓妖之王的后裔,滄瞳家的人,一旦過了十七歲,午夜之后就會化身為貓,嗜血成性,尤其對魚類,從不留情,必食之后快?!蔽彝鲁鑫埽炊ê谪?,“這么多年,圖圖有無數個離開的機會,你也有?!?nbsp;
“如果我們都走了,凱又是一個人了。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也不知道那些夜晚他干過什么。”黑貓淡淡說著,“不論我還是圖圖,都想讓他的幸福,可以保持得久一點。凱只是個孩子而已,他想要的,不過是親人的噓寒問暖,真心相待。哪怕只是放學后餐桌上的一次閑聊,或者一聲小心感冒的叮囑。”黑貓抬起頭,瞇著眼看了看直射下的陽光,“圖圖不是個聰明的妖怪,年齡雖然不小,懂的事情卻很少,唯一懂得的,就是守諾。她答應要留在凱身邊,哪怕會丟掉性命。以前我不懂她,覺得她選擇這種白天正常晚上逃命的生活,一定是瘋了。可我后來懂了。”
我垂眼一笑:“因為,你愛上了一條魚?!?nbsp;
黑貓不好意思地把下巴擱在地上,憨憨地笑:“可她愛上了另外一只貓?!?nbsp;
“唉。沒天理啊,滄瞳凱那樣臭屁的小子也有人愛?!蔽彝蝗婚L嘆一聲,“愛情果然是沒道理沒邏輯的玩意兒。”
“圖圖不會有事的吧?”黑貓抬起頭,不放心地追問。
“貓妖跟魚妖是天敵,滄瞳凱留在圖圖身上的傷口,只有滄瞳凱的眼淚才能愈合?!蔽翌D了頓,“不過圖圖的情況還要糟糕一點。”
黑貓頓時緊張地坐直了身子。
“你的內丹是由圖圖送進滄瞳凱體內的,貓妖內丹的威力對身為魚妖的她來說,是至大的傷害,所以她的身體才不斷縮小,不能化為人形,不能說人話,甚至不再認得滄瞳凱。只有將她放歸自然,遠離滄瞳凱身上的貓妖之氣,過個百八十年的,才能漸漸恢復。”我聳聳肩,“就看滄瞳凱那個笨蛋,能不能領會我給他的那個字了。實在不行,我頂多吃點虧,幫你把那條魚偷出來放掉。唉,一條魚的愛,實在是麻煩?!?nbsp;
“謝謝你了,真的?!焙谪埖哪X袋在我腿上蹭了蹭,“我會努力幫你抓老鼠的!不要工錢!”
一周之后,我收到了一封快遞。里頭有個U盤,以及一張支票。
打開U盤里的*文件,顯示器里頓時搖晃出一片淺藍的海水。水里,有一條白白小小的魚,魚鰭魚尾像花邊一樣展開,漂亮得很,海浪聲中,它歡快地朝前游動,身上再看不到任何傷口。
游出一段距離后,白魚突然停下,調了個頭,圓圓的眼睛滴溜溜地望著鏡頭這方。
“走吧,我早該放了你。”
畫外音,是個年輕男子好聽的聲音。
可白魚只是一直望著,望著……
鏡頭里,只有水的聲音。
可能還有別的,只不過,不是我們能聽到的。
過了許久,白魚搖了搖尾巴,轉過身,漸漸游遠,終于消失于一片蔚藍。
我拔掉U盤,心想,再過十年或者二十年,如果滄瞳凱這個小子真正變成一個成熟的男人,應該是蠻有魅力的一個家伙。我盤算著在將來某個時候,去印證一下我的揣測。
當然,另外一件讓我狂喜的事,就是這張支票上的零,多得我簡直數不過來!??!不過,我肯定不會讓胖子跟瘦子知道,不然他們一定會揭竿起義,逼我給他們加薪水?。?nbsp;
我把支票藏好,大搖大擺地朝屋里走去,現在是晚餐時間,胖子跟瘦子在廚房里忙活了大半天,噴香的味道,把我的人生點綴得如此美好!
另外,胖子本來說要做紅燒魚,被我拒絕了。
我本來就不喜歡吃魚,以后更加不會吃了吧,嘿嘿……